晏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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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长.001

      十一月十三  冬  雪   宜两姓结好  忌刀枪剑戟     
      

       凛冬已至琅琊白头,萧景琰手上细微的创口也随之而来。蔺晨第一次注意到萧景琰手上的冻疮是那日二人温酒小酌,炉边萧景琰双手偶尔不自觉揉搓交握。起初还以为是这人觉冷,想起平常严谨模样不觉有几分好笑正想发声让人坐近取暖,萧景琰伸手取酒蔺晨才发现指节分明根根如竹的手指红肿或有零星水泡其上,方悟人刚刚举动应是冻疮暖痒。
 
       蔺晨自幼丧母,其父常年云游四方。虽说父子二人见面不多,且不论言谈举止心性熏陶,衣食住行四季更替来信问候好生照料断不会少,如父如友不愧至亲之名。冻疮,之于他,不过是医书上轻描淡写的一页。
    
       而今时帝王往日虽贵为皇子,说到底,不过是个失宠已久至亲或死或离的孩子。
     
       幼年时他常扯着母妃裙裾亦步亦趋,静妃位卑人贱但一颗小意温柔的慈母心总不忘将他护的严严实实。小小的他瞅着窗外雪花跌跌撞撞兴奋的向门外冲去母妃总会在后面喊着"景琰景琰等等"将他抱入怀中把那用仅有份例托太监换来药材制成的膏药抹在他脸颊耳廓双手,连十指缝隙也不忘才将他放出去追雪逐风。泛着淡淡苦香的膏药和母妃暖软馨香的怀抱,足以温暖他一整个寒冬。

       待稍大,长于祁王身侧,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不忘关护。皇帝爱屋及乌,母妃安稳。苏哲人小心大,谁敢欺了他萧景琰,还不等祁王,苏哲便是第一个张牙舞爪扑上去的。

       再后来,再后来,十万赤焰一朝殁,祁王赐死满门无余。漫长的冬季,骤然狂袭。及冠不久的他远赴边疆。春风不度玉门关,哪有金陵水暖草长。军中威名何来?与众将士同吃同住同仇敌忾。小小冻疮何足挂齿,何人在意。

       母妃疼他边疆孤苦无人照料嘱他找个知心人,萧景琰边苦中作乐心想还有这冻疮一年一探,哪是平底起波澜之人心可比,边将微握的手指往宽袖中缩了缩。

       而今,这个小小的,算不上秘密的小细节,就在寒冬腊月观赏美人的蔺晨面前漏了馅。蔺晨向来自诩风流,美人有疾,岂可不医。虽说这美人是个男人,这疾是个小毛病。

       蔺晨最近有些忙,不知在忙些什么。萧景琰寻他手谈,蔺晨不在;萧景琰寻他有事相商,蔺晨不在。蔺阁主有言:"天大地大,大不过美人。"萧景琰想起以前梅长苏所言“他啊,第一最爱美人,第二最爱美人,第三还是这美人。”只当这蔺晨又看上哪家美人一心讨好,淡淡一哂摇摇头回房,倒也算落得几日清闲。
        
       这日,萧景琰正于房中看书,蔺晨一脸得意急匆匆推门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走,萧景琰只得将手中注记满满的书卷丢于茶几上。行至廊内回神才注意到蔺晨怀中抱的一丛鲜叶嫩枝上还有将化未化的雪片,这隆冬时节也不知他从何处寻得要做甚。转过几个弯就是药房,蔺晨开口气息还略有急促:"这老樟树的鲜叶和树枝捣碎煎浓汁对治你手上冻疮再好不过!"

       萧景琰闻言一顿,冻疮,这是他的老毛病。年少行军仗着身子骨强健偶有胡来也不甚在意,如今倒也没落下什么病痛,只是这冻疮,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一个毛病如影随形。军医御医也曾诊治开方,偶尔冬季痛痒起来恨不得挠的十指露出森森白骨也遵从医嘱好生照料,其他时节不声不响再加事务繁杂也就忽视了。近几年他平定外乱后大力休养生息整顿朝纲忙时几日不曾回寝宫哪还想得到什么冻疮。萧景琰带兵打战血战沙场从来是一把好手,可这朝堂上九曲回肠的勾心斗角哪是他所擅长,恰如静妃所说的"水牛",出力甚多,劳心劳力,也只能缓步前行,可这重担既已挑起,便再不容有一丝退却。
       
       鲜叶嫩枝过清水略洗涮,外层树皮轻轻巧巧被蔺晨剥下,广袖起伏间动作干脆利落神情认真眉尖微蹙几缕鬓发被带起的袖风吹的微微浮动。蔺晨生来一副好皮囊,平日老不正经眉目如波,如今陡然正经起来,连萧景琰这么个"心比石头还硬"的人也不难明白他为何如此讨得人喜欢。

       白绿软薄里心同鲜叶一并入臼,蔺晨一手杵臼嘴也不肯停歇:"你这冻疮啊,看样子肯定时日已久,你这宫里养的一群庸医怎么连个冻疮也治不好?",另手撒进些姜片。"驱寒。"微昂首望向他眼底是柔软的得意。萧景琰讷讷也只逼出一句"哪及先生医术高明"。哪是医术高明,堂堂大梁皇帝,所作所为何人敢置喙,旧帝心思阴晴难测,谁又说的准这新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蔺晨只"嗤"的一笑也不多言利落将臼中碎叶绿汁倒入小几炭上正冒着滚滚热气小盅熬煮,二人对坐无言倒也不觉尴尬。不久盅内咕噜水响蔺晨正给盅柄搭上细布准备倒出药水,倏的房门乍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籽直刺进来只见飞流抱着几只将开未开的红梅翻进来看见蔺晨脸色不善和案上小盅察觉大事不妙又足尖一点即刻飞出去只落下几片花瓣随着余风打转。琅琊风寒,一息间咕嘟咕嘟水声已渐小,若是平日蔺晨定会紧随其后追出去又是好一番“装在桶内滚下去”的威胁,但看见正定定看着着地上红梅的萧景琰黑着脸继续照看那一盅水暗骂一声"呆子"。

       水渐渐翻滚出一朵绿花,香樟气中杂着生姜辛辣气息缠绕在两人间。蔺晨将那一小盅端下炭火放在矮桌上,只见萧景琰眉心微锁坐姿端正双手放于矮桌下膝上。上山已有时日,萧景琰一直这般神情,蔺晨轻啧一声道:"伸手。"萧景琰方从神游中醒来一抬头怔怔望着他,待到蔺晨捉住他的手紧紧扣住摁在小盅药汤中,身体微微一震手上便要发力从人手中抽出怎知蔺晨力道愈大且指头钻进他指缝竟成十指交握之姿。蔺晨握过不少葱白玉指,男人的手也不是没握过,小时候同父亲习武,大掌包住年幼的小手,也只是几招之间。而今,与男人十指相扣,紧紧不放倒是头一次。

      萧景琰有一双美手,没有女子纤细柔弱美感,入手是指腹上张弓搭箭持剑磨出的硬茧,皮肤粗糙,指骨挺拔纤长有力,得尽力张开手掌才能握住,这也让蔺晨真切感受到这是一双男人的手。萧景琰看着他,颇有几分怒目而视的样子,汤药静静承在盅里,其中的两只手姿势亲密,暗地里却较着劲儿使着力。心下莫名叹息此人犟劲又觉索然无味蔺晨撤了劲儿抽回,指尖碰到萧景琰指根那一点点柔软,脑子里倏忽模模糊糊冒出句“适合玷污的手”一惊飞快缩回手转念又忘了刚刚心思。萧景琰一个收力不急汤药溅出几点,蔺晨拿起一旁软布擦拭开口:“好好泡你的手。”萧景琰只知他心思难测,想来以自己的脑子也弄不懂他心中所想,索性不多思静下来,刚刚那一番水中角力来的莫名其妙也这么莫名其妙去了。

      屋外雪还在下,只有零星红梅睡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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