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熄

喜欢和头像一样的小哥哥。

【Gredance】临终关怀

cp:帕西瓦尔/克雷登斯
预警:无魔法架空,帕西瓦尔是克雷登斯未曾谋面的叔叔,叔叔!叔叔!叔叔!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以免踩雷。
里面的歌词选自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麦可·布雷版本
缅栀子的花语 孕育希望,新生,复活
人物属于罗琳,OOC属于我,自娱自乐,就酱。

当克雷登斯听见医生的“很抱歉,但您的母亲……”时只感觉到一阵阵恍惚,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机械的啃着左手食指的指甲,旁边还搁着为妈妈买来的热红茶牛角包。他不敢相信,仅仅是一场风寒,就夺取了妈妈的生命,那个打起他来可以把他抽倒在地,抽的他满背血痕的妈妈就这样死了?

      他麻木的跟着医生后面走近病房看见床上盖着白布的人有了一丝清醒,那个女人,那个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女人死掉了!他被胸腔里巨大的喜悦和兴奋哽得直喘气,呼哧呼哧好像个破风箱,眼睛瞪得大大的泛着激动的光,旁边的医生被他的样子吓到退了几步:“拜尔本先生……”克雷登斯听见医生的声音一抖随即又佝偻着腰缩着肩低下头,他想起妈妈的话,“你这个怪物,你从生下来就背着罪孽,没人会爱你!没人!”但是现在妈妈死了……他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甚至他还可以去学校上学,克雷登斯再一次颤抖了起来,因为不可言状的兴奋还有迷惘和恐惧。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幸运,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且是继承了略有资产的拜尔本家的。他得有个监护人,拜尔本家只有他一个人,法官联系了他从没见过的父系亲眷。玛丽·卢从来没有和他提过早死的父亲,更没有说过父亲家族的消息。还在学校的时候无时不在的关于父亲家族的议论却围绕着他,它们产生在小姐鲜红柔软的双唇,同龄孩子的窃窃私语中。“看啊,那个拜尔本家的怪胎,嘻嘻,他妈妈想纠缠格雷夫斯家的先生被赶走了……那个蠢女人的傻儿子…”

       那是他对格雷夫斯这个姓氏唯一的印象。它和他的茫然与痛苦联系在一起,它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而他只是垃圾堆里的老鼠。法院的暖气开的很足,但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未曾谋面的叔叔,他没见过的父亲的弟弟,今天会来接他。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来,他也把自己视为耻辱?克雷登斯垂着头苍白细瘦的脖颈暴露出来看起来一捏就碎。他今天换了一身新衣服,他觉得它有点小了,紧绷绷的束在他身上,他不太自在的扯扯衬衫下摆。也许他昨天不应该一个人去商店买这套衣服,他没有好眼光,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它的尺寸,仅仅是打断售货员滔滔不绝的推荐嗫嚅了句“就要这个”匆匆签下账单就像做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似的跑出商店,他还记得他的手一直颤抖最后一笔时划拉破了账单。他今天应该穿着那身妈妈去年给他买的那套莱卡棉料子的衣服,那是他最好的衣服。妈妈总是对的,他总是做错误的事情。克雷登斯的肩也塌了下去,他不想待在这里,他想藏进房间里的矮柜里。

      “克雷登斯?克雷登斯·拜尔本?”克雷登斯听见有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他费劲的拔起快要埋到两腿间的脑袋,眯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背着光站着,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给他镶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阳光刺得克雷登斯眼睛有点疼。

       男人梳着背头,两鬓白发不显苍老反而为他增添几分特殊的迷人美丽,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三件套,外搭到小腿的长风衣。克雷登斯注意到他的皮鞋上套着靴套,很少有人会带那东西,他猜得出这一身价值不菲更看得出这个男人地位不凡。

     “是…先生…”克雷登斯还是不习惯直视人,他想把头低下。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头顶抚过,“克雷登斯,我是你的叔叔。”克雷登斯还没来得及感受轻柔的抚摸,一片惊雷炸在他心里,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缩成一团又努力直起腰板,他不希望第一次就给男人落下个懦弱胆小的印象。

       头顶的手顺着脸颊滑到肩膀,强有力的握住迫使克雷登斯抬起头直视男人锐利的双眼,“别紧张,孩子,我是帕西瓦尔·格雷夫斯。”

      那只手所到之处给克雷登斯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从来没有人这样触碰过他,他感到一种难耐的欣喜同时也尽力克制住自己偏头使脸颊追逐那只手的冲动,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钻了出来,那几乎不像他的声音:“好的…先生。”

      帕西瓦尔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他没有纠正克雷登斯的称呼,他相信和克雷登斯熟悉起来后称呼自会改变。

      帕西瓦尔带着克雷登斯走出法院,那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他找了家咖啡店,不知道克雷登斯一大早等在那儿是否吃过早饭,他今早本该准点到达却因为一单生意耽误了。他给克雷登斯点了块黑森林,给自己点了杯咖啡。

       克雷登斯小心翼翼拿着叉子刮下一块送进嘴里,他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玛丽觉得在他身上多花一个子儿都是多余的浪费。巧克力的苦香和奶油的甜蜜,多余的甜腻被酸甜的黑樱桃和樱桃酒的味道中和,咽下去嘴里还残留着一丝丝樱桃酒香,那真是棒极了,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希望能吃得再慢一点再久一点。虽然他的肚子早就被薄饼塞满,那已经让他很满足,玛丽一般只给他一碗少的可怜的稀粥。

      帕西瓦尔看着克雷登斯咬着叉子珍惜满足的模样难以想象这个孩子之前的遭遇,他听说过玛丽·卢对这孩子并不好。他等着克雷登斯依依不舍的舔完叉子上的蛋糕残渣开口:“克雷登斯,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的哥哥,你的父亲,在一个星期前去世了。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是我来接你。”

       克雷登斯愣愣放下叉子,其实他只是有点茫然。所谓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曾有所期盼,在被妈妈惨打时,在被同龄孩子戳着后背嘲讽时,那些期盼也在这些中逐渐磨损。他也曾期盼有其他人能将他从生活的泥潭中拯救出来,但没有也无所谓,大概因为他已经认为他的人生本该如此,就好像有的人生来含着金汤匙睡着天鹅绒,克雷登斯·拜尔本的人生就该被殴打辱骂斥责充盈。他努力挤挤干涩的眼珠子试图挤出两滴眼泪,也许哭泣是听见亲生父亲去世噩耗的正确反应。他失败了,麻木于痛苦是他一贯的保护方式,何况这压根算不了什么。

       帕西瓦尔观察着克雷登斯脸上的表情继续说下去,这对他有点困难,他不太擅长和孩子打交道,更不擅长安抚对方。“你应该已经清楚,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你是想搬去与我同住还是住在现在的地方?”他有些生硬的提出这个问题。

      克雷登斯捏着叉子的手指互相磨蹭着,他的嘴唇被刚刚黏腻的没有舔干净的奶油粘黏在一起没法开口说出心中所想,那声“我想和你一起,我想离开这儿”在胃里翻腾,搅和着刚刚吃下去的蛋糕。他没法说出来,这太贸然了,他不知道帕西瓦尔是否真心实意提出这个问题还是又一个试探,试探他是否足够听话,那句话升腾到他的喉咙,在里面肆无忌惮的冲撞着,克雷登斯快要把刚刚吃下去的蛋糕吐出来了,还有早上吃的薄饼,他肯定即使是呕吐他也会把那句话一起吐出来,连同那些肮脏的胆汁酸水。

       “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我可以雇人…”帕西瓦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克雷登斯短促急切的打断了。“不,我想,”克雷登斯两肩微微耸起头低了下去,“我是说我想…先生…”他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腐蚀的酸气扑向帕西瓦尔,长久以来消失的期盼开始在他心里张牙舞爪想要抓住对面的男人。

       那只温暖的手再一次落在他后脑勺上,帕西瓦尔站起来有点用力揪住克雷登斯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那么,首先学会抬起头和我说话,克雷登斯。”

      克雷登斯搬进了帕西瓦尔的大宅,那是格林乔治街3号。拜尔本家被出租出去,租金由帕西瓦尔代管,待克雷登斯成年后交还给他。

       一切都被帕西瓦尔安排的很好,他给克雷登斯请了家庭教师,带他去裁缝店量体裁衣。那是帕西瓦尔难得抽出一个午后带他出去,克雷登斯第一次摸到那些柔软丝滑的面料,帕西瓦尔极具耐心任由克雷登斯满店乱跑看稀奇充当一个合格的长辈。那是格雷夫斯家常去的裁缝店,还保留着帕西瓦尔从小到大的衣服尺寸模板。克雷登斯也留下了他第一次测量的尺寸,“明年你还得再来一次留下新的尺寸,不过你长得这么快,也许半年就得来一次。”帕西瓦尔替他挑了顶帽子戴上。克雷登斯很喜欢那顶帽子,他将帕西瓦尔的话当作一个约定。

       大部分时间格林乔治街3号只有克雷登斯和照顾他的凯瑞。帕西瓦尔很忙,回来的很晚偶尔外宿,克雷登斯不知道他外宿何处,也不敢问。他的家庭教师纽特一三五都会来给他上课,帕西瓦尔没有强制要求克雷登斯学习某些东西或是需要达到什么水平,仅仅随他兴趣所致。他没有指望克雷登斯继承格雷夫斯家族,帕西瓦尔会有自己的继承人,他会精心调教那个孩子。而克雷登斯,他名不正言不顺,仅仅是帕西瓦尔哥哥的年少风流和一个落魄贵族小姐的奋力一搏的产物。他的身份证明上甚至还写着拜尔本的姓氏,他也会保留这个姓氏直至死亡。克雷登斯之于帕西瓦尔,只是一个法律上应尽的责任和他死去哥哥留下的又一个烂摊子,但为了格雷夫斯家一向的好名声和帕西瓦尔也许有的那么一点怜悯和对克雷登斯的喜爱,他会让这个孩子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生。

       有时纽特和克雷登斯上课,帕西瓦尔在隔壁办公,克雷登斯的思想随着黑板上那些组成帕西瓦尔名字的字母随着从花园吹进来的风一路飘到隔壁纠缠在帕西瓦尔笔尖幻想他写下的字母,又被年轻的家庭教师无奈的敲黑板声拉扯回来。再更稀少更幸运的时刻,当帕西瓦尔已经停笔他们还在继续上课时,如果帕西瓦尔有兴致,也许会推门进入这个小教室坐下和克雷登斯一起听纽特讲那些传说中的动物。从他推门到跨步进来坐在椅子上的动作都如此闲庭漫步好似是走进自己的花园观赏一只唱歌的夜莺。接着,他会和克雷登斯一起注视着纽特因为紧张和不好意思逐渐涨红的脸和那些因为血色愈发明显和膨胀的小雀斑,克雷登斯会发出细碎的,微小的,善意的笑声。帕西瓦尔难得的柔软了他僵硬的唇线露出一个微笑,好像他真的听见了夜莺的歌声。

       这些帕西瓦尔一时兴起的时刻,会在每一个大宅里凯瑞已经睡下,悄无声息的黑暗的只有克雷登斯一人的夜晚里被他从脑海里翻出来反复咀嚼以渡过漫漫长夜。他摩挲着被养肥了点的胳膊上薄薄的肌肤下冒出的小血点回忆着帕西瓦尔的微笑,乃至他能清晰的记得每一次微笑时不同的弧度和鬓边白发又增加了几根 。那些小血点也让他回忆起妈妈偶尔心情好时没有鞭打他的快乐时光,它们一直存在,只是被层层叠叠的鞭痕反复掩盖极少的彰显自己的存在。妈妈说那是上帝给罪人的印记,他不敢告诉帕西瓦尔,所幸现在是秋季,他一直用长衣长裤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好像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也许是帕西瓦尔回来了,也许是起夜的凯瑞。他阖上眼,枕头下压着他偷偷进入帕西瓦尔书房拾的废纸。他趁凯瑞打扫时突然有人来访忘记锁上书房的门进去,他的心脏砰砰的跳着像被人捏在手中用力挤压马上就要迸裂出一团鲜血。巨大的感情压的他喘不上气只来得及匆匆捡起书桌上的一张丢弃在一旁的废纸就立刻冲回房间甩上门摔倒在床上。闻声而来的凯瑞担心这位小少爷有什么事敲着门但他说不出话只得扯开叠好的被子把自己埋进去等待凯瑞自己放弃走开。

       秋天是社交的好时节,城里大大小小的家族开始举办各式各样的宴会,用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譬如亚当斯先生今天猎了只松鸡邀请各位品尝。克雷登斯很好奇一只松鸡是否够那些小姐夫人先生们品尝,他们的食量如此之小么?克雷登斯忍不住在早餐桌上提出这个疑问,接着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蠢,他低下头用叉子虐待着盘子里剩下的芹菜。帕西瓦尔知道克雷登斯的心智略小于他的年龄,也知道玛丽·卢不会教导这些但他还是忍不住笑的双肩有些颤抖,他控制住自己的笑意摆出一幅严肃的样子说:“这就是为何那些小姐们如此体弱多病,克雷登斯你要引以为戒。”克雷登斯懵懂的接受了这个理由,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帕西瓦尔从来不会欺骗他,帕西瓦尔总是为他好的,这么想着他把一直不喜欢的芹菜勉强塞进了嘴里。帕西瓦尔看着他从半信半疑到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的表情觉得恼人的社交季也没那么糟糕,也许他可以趁此让克雷登斯多和外界接触,这个孩子太沉闷了。

        格雷夫斯家举办了次晚宴,这是帕西瓦尔的哥哥离世后格雷夫斯家首次开门迎客。和热爱交际的哥哥相比,帕西瓦尔不热衷于社交,但这不妨碍未婚的小姐们对他如潮水般汹涌的喜爱。裁缝店给克雷登斯送来了一套崭新的礼服,他没有穿过那玩意儿。拜尔本家从来没有访客也不拜访别人,他们是古怪而阴沉的一家,没有人喜欢他们,邻居们如是说。他害怕被发现那些日益增多的小血点,拒绝了帕西瓦尔让凯瑞帮助他的提议,慌慌张张抱着衣服躲进了房间。他在房间里对着穿衣镜拉拉扯扯身上的衣服想要整理好,最让他不知所措的是细细的领带,笨拙的手指怎么也系不出和帕西瓦尔颈上一样漂亮的领结。最后克雷登斯对这个小东西举手投降,他捏着那条带子下楼不知该找谁帮忙。

       大宅里凭空多出来许多人,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在这些忙忙碌碌的搬着花瓶摆着餐具的人中既找不到帕西瓦尔也找不到凯瑞,直到他听见呼喊他的声音,“克雷登斯,这里。”帕西瓦尔站在一个角落冲他招招手,帕西瓦尔已经换好衣服,长大衣被他脱下,修身的礼服勾勒出精悍的腰身。但无论他穿着什么,即使是凯瑞常穿的吊带裤都能和克雷登斯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轻而易举的刺痛克雷登斯的眼睛。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克雷登斯想起妈妈常念的圣经,帕西瓦尔就是神创造的的第一道光。克雷登斯拨开人群奔向帕西瓦尔。

      帕西瓦尔扫到克雷登斯空荡荡的颈子,他耐心等待克雷登斯自己说出来,“格雷…格雷夫斯先生,我不会…”
克雷登斯低下头递上那条真丝绸子。帕西瓦尔一手接过那条绸子一手拧着克雷登斯可怜的下巴尖抬起来,“克雷登斯,记住我说过的话。”他熟练的把那条绸子搭在衣领后低下头开始打结,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儿钻进克雷登斯鼻子里,克雷登斯简直被那气味引诱着逐渐偏头靠近帕西瓦尔颈侧,他想要把头搁在帕西瓦尔肩上,他想要更凑近去呼吸帕西瓦尔气味甚至磨蹭喉结。克雷登斯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把头靠在帕西瓦尔肩上。帕西瓦尔即将完成的完美的领结就这么毁在这个小动作上。

       他有些烦躁,但在他眼里克雷登斯难得的撒娇是另一种紧张和寻求安抚的方式。于是他还是抚摸克雷登斯的发顶一路揉搓到瘦削的双颊,他看见了那些掩藏在衣领下的血点,“克雷登斯,你起疹子了吗?”他捧起克雷登斯的脸。克雷登斯还沉浸在体温和古龙水的刺激中晕晕乎乎没能听清他的话只稀里糊涂嗯了声。帕西瓦尔抽回手,克雷登斯的脸庞还追逐着他的手掌,他重新搭上克雷登斯的肩系了个完美的结。最后他给了克雷登斯一块手帕折了折好放在左上胸口袋里。打扮齐整的克雷登斯是个好看的小伙子,如果忽略他阴郁懦弱的气质。

      晚宴进行的一切顺利,除了那些围着帕西瓦尔打转的小姐。克雷登斯躲在一个角落低头捏着小盘子里的一块巧克力马芬小口小口抿着,时不时抬头寻找人群中的帕西瓦尔放下心来又重新低下头,他的胃像被人大力搓成一条又打了个结似的,难受的紧。一道尖锐高亢的声音刺向他,那块巧克力马芬从他颤抖的手指上摔到地板上拖出一条黑色的污迹,“瞧瞧那个可怜的孩子,要不是帕西的仁慈……”那是个穿着长裙戴着华丽珠宝的女人,那条束着乱蓬蓬金发的发带上缀满的宝石亮片让人担心会压垮她的头。

       她端着杯香槟居高临下眼怀怜悯走向克雷登斯,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转移到克雷登斯身上。那些怜悯的目光背后藏着熟悉的无处不在的事不关己,带着恶意的好奇,窃窃私语的嗤笑和期待好戏上演,就像藏在草丛里吐着红信子的蛇只等克雷登斯一个不慎踩中。他的胃更难受了,他强迫自己忍住呕吐的冲动想着帕西瓦尔说过的话挺起弓着的脊背想要面临即将来临的枪林弹雨,又忍不住冲另一个方向的帕西瓦尔看去,他期待对方能解救自己,而不是向之前的无数次独自面对。帕西瓦尔在向他走来,他风度翩翩,有些动怒却不易察觉,克雷登斯看得出来,从他皱眉的细纹和嘴角的弧度,他总是不由自主关注着帕西瓦尔的一切。

      “孩子,你叫什么?”那个女人再一次开口,眼角眉梢带着微妙的笑意。克雷登斯正准备开口,他想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帕西瓦尔的举动给了他难得的勇气,可女人的话击垮了他,“哦拜尔本是么…”他张张嘴想要反驳这事实,灌进喉咙的冷空气窜进胃里终于让他无法忍受的呕吐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呕吐的秽物和眼泪中,克雷登斯不得不承认,格雷夫斯先生,从来和他不是一起的,他没有被任何人承认过,他几乎要把整个胃都呕出来了。

      当天晚上克雷登斯就发起烧,晚宴草草结束。克雷登斯昏昏沉沉,眼皮子都沉重的抬不起来,身体一片滚烫,睡衣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但在冰冷的温度计和扎入针头的刺痛,灌进血管的冰凉液体中他还是清晰的认识到,他再一次搞砸了一切,他让格雷夫斯先生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他和妈妈说的一样一无是处,克雷登斯先生不会原谅他的。他也许会被赶出去,他会回到荒无人烟的拜尔本家与妈妈的幽灵为伴。

       他痛苦的呻吟出声,不知道是病痛和内心的痛苦谁占了上风。一只手落在他额头,那只手的温度现在对他来说太高了,但他还是能够认出那是帕西瓦尔,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他想要跪下来祈求帕西瓦尔,不要丢下他。接着他的挣扎被人制止,清凉的湿巾擦去他脸上的汗,放在额头的冰袋让他舒服的一哆嗦。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只手抚摸他耳边汗湿的发按揉起胀痛的太阳穴。老天啊,他愿意用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换取这一刻,但这一刻已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他宁愿这么一直病下去。

       克雷登斯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惴惴不安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帕西瓦尔像往常一样对待他,甚至更好。更让他不安的是潜伏在身体里随时袭击他的疼痛,它们似乎想撞碎他的胸骨,在上课时,在用餐时,他不得不用更多的精神来掩饰它们。他感到惶恐,甚至偷偷买了个十字架回来日夜祈祷,妈妈说他要忏悔,他要赎罪,他希望得到上帝的原谅,他想在这儿呆久一点。

时间走到秋天的尾巴,帕西瓦尔抽空带克雷登斯出去划了次船。克雷登斯发烧和呕吐越来越频繁,帕西瓦尔只当是这孩子以前遭受了太多的虐待身体比一般孩子差,因此格外吩咐好好照料克雷登斯的衣食住行,又思及户外新鲜空气对他身体应有益处所以带他出来游玩。说是划船,其实是帕西瓦尔租了艘小船又雇了个渔夫,他和克雷登斯只坐在船上欣赏风景。岸边有人在钓鱼,克雷登斯精神好些看着有人一扯杆吊起好大一尾扑扇着尾巴的活鱼惊讶的张大嘴巴脸颊因为兴奋充血红润。他总是如此,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细节快乐起来。不幸的人大概都是如此,他们依靠这来熬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帕西瓦尔闲闲坐在船上抽着烟,渔夫准备靠岸,天气很好,帕西瓦尔打算上岸走走。岸边有一对情侣走了过去,女孩子带着一顶装饰着飘逸丝带的帽子拿手摁着小跑向前,男孩子走在后面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孩回头。他们对视的那一眼震得克雷登斯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女孩眼里藏着迟来的的一整个春天,她看起来像一只即将投身花朵的扑翅蝴蝶,他不敢看那个男孩。“克雷登斯?”帕西瓦尔率先跨下船,他以为男孩站不稳回头将手递给克雷登斯。他棕色的眼珠看起来像一颗透着光的玻璃珠,坦坦荡荡,充当着一个关心晚辈的叔叔。克雷登斯没有迟疑用力握住了那只手,跳下船后立刻放开。帕西瓦尔的手甚至被捏痛了,克雷登斯用力到手指都在颤抖。

     克雷登斯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跪倒在地上,帕西瓦尔蹲下来把他扯进自己怀里,他虚虚拉着了帕西瓦尔的手。他的胸腔再一次被巨大的疼痛和喜悦填满,他不久前懵懵懂懂懂得了爱情,不久前也清醒的认识到他得不到这个东西,他不能满怀爱意的握住那只手。

       他们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克雷登斯被帕西瓦尔强硬的摁在病床上让医生做了检查。他一直以来被隐藏的斑点暴露在帕西瓦尔面前,这次轮到帕西瓦尔颤抖了,不过是气的。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陪着克雷登斯做完检查安排好各类事项让凯瑞送来必需品才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喘口气。有护士和医生一路疾驰推着病人抢救家人在后面哭喊着,也有新生孩子的家人喜极而泣。医院里总有生命来了又去,帕西瓦尔不知道克雷登斯出生时是否有人为他欢笑,也不知道他死去时是否有人为他垂泪,克雷登斯总是那么安静。

      帕西瓦尔满心疲惫,早上出门时克雷登斯看起来还是个和其他孩子差不多的孩子,现在他变成了病入膏肓的病人。他既难堪又愤怒,自认没有早些发现克雷登斯的病状,他没能尽职尽责抚养这个孩子,同时恼怒克雷登斯没有告诉自己身体的异样,可这怪不得那孩子,他的经历让他习惯于缄默和忍受痛苦。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即使他早些发现,克雷登斯的病也已经是晚期。玛丽·卢一定发现了他的病,只是漠不关心任由这个孩子等死,又或者她压根不知道,她压根不关心这个孩子。而帕西瓦尔呢,他仅仅施舍给这个男孩一些怜悯,他并没有真正关心过他,仅仅为了格雷夫斯一贯的好名声,他和玛丽·卢一样视这个孩子为可能的污点,他只是把这种想法用精美的吃食柔软的绸缎包裹点缀起来。

      他重新站了起来,整整衣服上皱褶,腰板挺得笔直朝病房走去,看起来像极了别人口中的“格雷夫斯先生”。他要想办法挽救克雷登斯的生命,即使是徒劳也得一试。

      临近十二月,克雷登斯越来越虚弱。他常常高烧不退,医生大剂量的使用止痛剂为他减轻痛苦。这个时候担心止痛剂上瘾已经毫无意义了。克雷登斯仍然十分能忍受痛苦,他的血管很细,输液时护士扎针往往一次不成功得重新拔出来,那弄得他很痛,细长的针头在他的血管里钻来钻去又拔出来。他还是抿着嘴默不作声,扎针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两次没有扎瞪着克雷登斯一片青肿还有没愈合针孔的手背急的要哭出来,当事人倒是笨拙的想要安慰小姑娘。长时间使用止痛剂对他效果越来越有限,但他还是一声不吭在任何一个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可以抵御病痛。

      帕西瓦尔知道回天无力,他能做的只是给克雷登斯更多的陪伴。他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克雷登斯念书,在医生给克雷登斯治疗时握紧他的手又或者仅仅是闲聊,你想看看花园里的花么?厨房做了新的点心也许你会喜欢。这不太符合格雷夫斯一贯的风格,但他的确是做了,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无论是他还是医生亦或是别的谁,都无法抓住克雷登斯逐渐流逝的生命。

      快到圣诞节时克雷登斯逐渐有了力气,他能自己去花园里晒晒太阳,甚至剪了束温室里的缅栀子插在花瓶里。帕西瓦尔希望他能如缅栀子一样,虽然他心知肚明克雷登斯的生命之光已然燃烧到最后。

      圣诞夜克雷登斯想要出去看看,帕西瓦尔带着他出去。克雷登斯被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连一个圣诞节都没有过,至多妈妈那天不会惩罚他,他能呆在自己的阁楼里安安静静度过一天,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商店装饰的圣诞树,空气里还弥漫着烤鸡和苹果派的香味儿,当然那没有他的份儿。

      街上一派灯火通明,空气里飘荡着悦耳的音乐,穿着红裙到处跑的小女孩和搂在一起亲密的情侣。在这些人中克雷登斯和帕西瓦尔这个组合有些怪异,他们绝非情侣,但若说是父子帕西瓦尔又年轻了些。帕西瓦尔紧紧揽着他的肩替他挡着不断涌来的人群,克雷登斯小心翼翼把头抵在他肩膀上一手攥着他大衣的一小块布料。

       广场上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上面缀满各色装饰,树下有圣诞老人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他把最后的巧克力送给克雷登斯,浓厚苦香的巧克力流淌在舌尖的感觉好极了,他没舍得吃完收拾好包装放进口袋里。克雷登斯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圣诞树,他从来没拥有过一颗圣诞树,它可真漂亮。“明年圣诞节我们可以在家里装饰一颗圣诞树,如果你想要的话?”帕西瓦尔还揽着他的肩膀,克雷登斯为这个小小的许诺高兴起来。

      他们俩穿行过广场,帕西瓦尔打算带克雷登斯去他常去的一家店吃饭。有一个金发的小姑娘来回踱步,看见他们俩走过来唰的冲到他们面前。她握着一束快枯萎的康乃馨,那花儿可怜巴巴的蔫着垂下头,她哀求着,“先生们,买束花吧。”帕西瓦尔觉得他们可不需要花,他们俩谁也没有一位小姐可送,何况这花已经枯萎了。那小姑娘似乎领悟到向帕西瓦尔求情是没用的,她转而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向克雷登斯求救,“先生,请帮帮忙吧…卖不完花我会被妈妈打的…”
克雷登斯嘴唇蠕动着,他求助的看向帕西瓦尔,捏在手中的布料都快揉成一团。帕西瓦尔知道他想些什么只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钱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接过钱兴奋极了,将花递给帕西瓦尔,他摆摆手:“谢谢,不过我想我们不需要。”小姑娘却固执的把花塞进帕西瓦尔手中一点儿不淑女的喊着“先生您可以把它送给另一位先生”跑掉。

      那话让帕西瓦尔有些尴尬,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建议,一位男士送另一位男士花朵,虽然克雷登斯还未成年,何况这束花即将枯萎。他没有丢掉花,餐厅的门上装饰着榭寄生,克雷登斯的嘴唇薄且缺少血色,像一片薄薄的刀片,他又想起那个关于榭寄生的说法。当侍者上好菜后,他看着克雷登斯灯光下显得不那么苍白的脸,鬼使神差将那束花递了过去,那句话像飞鸟似的盘旋在他脑子里,“圣诞快乐。”帕西瓦尔没话找话想要打破尴尬沉默的气氛。克雷登斯看起来却似兴致勃勃接过那束花细长的手指拨弄着花瓣脸上都多增了两分血色,嘴唇上挂着羞怯的微笑,像涂了蜜糖的薄刀片。那束花被帕西瓦尔插在找侍者要来的酒杯里,克雷登斯希望那能放在他床头。

“这个圣诞节 不奢望太多/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
只求满足一个愿望/there's just one thing i need,
不在乎圣诞树下/i don't care about presents,
准备了多少昂贵的礼物/underneath the christmas tree
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i just want you for my own
这种渴望 甚于你所能想象/more than you could ever know
请让我美梦成真/make my wish come true,
你知道的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圣诞礼物/you know that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克雷登斯喝了点酒,帕西瓦尔允许的,时日无多,何妨一试。白葡萄酒尝起来甜甜的,他只抿了两口脸颊上就开了玫瑰,他有些晕头晕脑的瞪大眼睛凝视着对面的帕西瓦尔,酒壮人胆大概如此。他能听见胸腔里心脏竭尽全力的砰砰声。餐厅里放着音乐,那音乐简直要把他的心声剖露在刺眼的灯光下。他不需要圣诞老人,他只需要帕西瓦尔。

“…我会在榭寄生下/i'm just gonna keep on waiting
静静地等候/underneath the mistletoe……
圣诞老人 你能不能 给我真正想要的礼物/santa won't you bring me the one i really need
你能不能 把我心爱的人带来身边/won't you please bring my baby to me
我不奢求太多/oh'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
这就是唯一的愿望/this is all i'm asking for……”

      “帕西…”音乐声蛊惑着他,他想要坦白一切,无论是接受或是拒绝。叉子刮擦过白瓷盘的声音猛的让他清醒过来,帕西瓦尔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一些亲切,还有一些渴望,和他不一样的,“…瓦尔叔叔…”他迎上帕西瓦尔的目光,这一次没有停顿的说出来,“帕西瓦尔叔叔,圣诞快乐。”

“你知道的,这个圣诞,我只想要/you know that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你/you,
只想要你/is You。 ”

      帕西瓦尔难得露出了一个微笑,眼角的笑纹让他看起来亲切而迷人,“圣诞快乐,克雷。”他想他终于和这个孩子互相认同。

      克雷登斯死在冬季的尾巴,初春来临之前,他死时没有很难受或者不舍的样子,对于久病不愈的人这也是一种解脱。他只是想起帕西瓦尔深夜归来上楼的脚步声,那块绣着“PG”花体字的手帕,帕西瓦尔颈间那一小块皮肤的温度和气味,那些少的可怜的课堂时光和稀少的微笑与拥抱。他只是遗憾没能等到帕西瓦尔再带他去裁缝店,他不知道帕西瓦尔还记不记得。帕西瓦尔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就好像接受任何一单平常的生意。他忙碌于葬礼,偶尔坐下吸烟休息时一个吞吐间想起克雷登斯那个羞怯的微笑嘴唇拉开的弧度,攥着花朵的手指。

       这是一场安静的葬礼,只有神父在颂朗圣经,来者寥寥无几,敷衍且客套的和帕西瓦尔交谈了几句。没有人为克雷登斯流眼泪。克雷登斯被打理的很齐整躺在棺材里,这一次他终于舒展开了身子没有绷紧身体。随身搁着他喜欢的东西,寥寥无几,纽特送的一本关于动物的书,一块廉价的没吃完的巧克力,还有一顶帽子,帕西瓦尔将那顶帽子放在他手上。克雷登斯的棺材被埋在一颗树下,掘墓人一锹锹铲着土,有布谷鸟落在树上大声唱着。春天终于要来了。

      凯瑞在打扫克雷登斯的房间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这位少话的小少爷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在枕头下发现了些枯萎破碎的花瓣,也许是康乃馨,一张压平整又叠好的废纸,还有一块叠的整齐干净的手帕,从绣的字母可以认出主人。凯瑞把它们统统都丢掉,病人的东西不宜保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评论(11)

热度(74)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